陈丽

    当我的身影融入黑夜，独自享受夜的神秘与柔媚，总会有微风拂过，撩起我的长发，发丝轻柔地贴上我的脸，让我感到一种略带痒痒的温柔的快感。我也总会想起一首诗：

    “黑夜的柔媚是我的长发

    我要为您唱一首自编的歌

    您会像小时候一样

    坐下来看我吗  妈妈 ……”

    当初我要蓄一头长发是因为我亲爱的妈妈。

    那天妈妈在翻看一本旧相册，她盯着其中的一页，看了很久很久。我悄悄地走过去，看到上面是一张妈妈二十岁时的照片。那时的妈妈有一对乌亮的让人羡慕的长辫子。这张近影上，一根长长的辫子很自然地垂在前胸上，虽是黑白照，但那辫子黑亮的光泽每每使我产生一种想抚摸一下的冲动。妈妈合了相册，见我定定地望着她，她微笑了，轻轻地说：“黑发是青春的标志，可是，现在……妈妈老了。”我蓦地发现妈妈果真有了惹眼的白发，许是被这白发刺痛，我的心立时酸涩起来。妈妈的眼神里有着怅惘，我不知她是否还能从旧时的照片中寻回当年的感觉，那种发辫在背后悠悠地晃动的感觉，我只知道我忽然非常难过，只为妈妈那轻轻的一句：“……妈妈老了。”

    我多想安慰妈妈，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，仿佛还在昨天，我躺在年轻的妈妈的怀里，倾听一个一个美丽神奇的童话故事，又像是转眼之间，我已是一婷婷少女，而妈妈却……

    我决意要蓄长头发了，尽管那时正时兴“男孩头”，女孩子们拼命地将头发剪得短了又短，我视而不见，日复一日。

    头发长到搭在脖颈时的一段日子是最难过的，我的头发像花仙子的一样根根往外翘，我仍耐心地等它生长，生长，终于长成披肩的长发。这时，我发现妈妈开始用一种欣喜的目光瞧着我了，有时要看很久很久，像是研究或要证明一点什么。我则装作懵然无知，继续我的谈笑，或者硬缠住爸爸问个明白：“我是不是和妈妈当年长得挺像？”

    这时爸爸就会若有所思：“唷，是像，不过，你妈当年的辫子，那么黑，那么长呢……”

    妈妈和我都笑起来，这是怎样的一种笑啊！

    我的头发已垂至腰际，缺乏耐心的人会认为梳理它们太繁琐，而我以此为乐，从没认为长发是一种累赘。长长的黑头发啊，我的青春的骄傲！

    一日，妈妈拿出一个纸盒，我惊讶极了，我看见盒内静静地躺着一条长长的发辫。这时爸爸静静地站在我们面前，微笑着解释说，当年有人收购头发，但妈妈始终没舍得卖它。那乌黑的发辫，曾为她带来多少欢乐啊！

    “等你头发再长点的时候，就可以辫出和这一样长的辫子了。”妈妈慈爱地抚摸着我的长发，“妈妈是老了啊！”

    我抬起头来，妈妈的眼中却没有怅惘，只有欣慰。我终于明白自己决意蓄长发是多么明智：妈妈从她女儿的身上，看到了她逝去的青春，而爸爸则看到了年轻时的妈妈！

    人生的欣慰就在于此吧，自然的更生和轮回，是不可抗拒的。沧桑历尽的大树之所以无怨，是因为它的身边长满丛生的幼林。

    我骄傲拥有着青春的躯体与黑发，更骄傲我是妈妈再生的青春。

    当我的身影融入黑夜，我希望有一阵风吹过，我的青春的黑头发，将在夜色中飘扬……